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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貼自人間煙火 朱天衣的網頁

並不是每隻貓咪都可愛 朱天心

因為隨手寫了幾篇貓文章,便有一些識與不識的人被挑動,打算去認領收養流浪貓,滿心以為是一段美好情緣的開始。

我因此有義務告知,並非如此,並非每隻貓咪都可愛,並非每隻貓咪都多少可實現我們未完成的荒野夢,例如「國家地理雜誌」頻道、Discovery、「動物星球」頻道中動物學家們方可二十四小時近身觀察的獵人們。

膽小的貓

極有可能叫你嚴重失望的,你收留的是一隻與荒野獵人形象大異其趣的膽小鬼,這平常得很,幾乎每一隻流浪小野貓都有一段辛酸史,跟丟媽媽的,或因弱小殘疾被媽媽(包括大自然)遺棄的,或媽媽因故回不來的……,我們家貓史上公推最膽小的APEC就十分典型,他被媽媽挪窩挪到正在整修的空屋人家的冷氣口縫中,媽媽不知何故不再現身,呸咕(APEC的小名)大哭了一整天,聲震方圓數十公尺,弄得隔條巷子的我們一天被喵嗚得啥事都做不了,心腸最軟的天文終於擲筆前往探看,發現貓媽媽果然把他藏得好,就算擅闖人家空屋一樓二樓都搆弄不到,天文只得拜託正要收工的水電工,水電工好心願意幫忙,用個超級大扳手胡亂大力地敲打冷氣,用的是暴力法。

半小時下來,人貓皆給震昏,所以起初天文還擔心呸咕會因此成個聾子。但這擔心全沒必要,呸咕嚇壞了所以破例沒放在一樓起居室與眾貓眾狗眾人試著相處適應,天文把他攜進臥室,他自此鑽在書桌與牆角間,一點風吹草動(所以沒聾)就不見人影,差不多要到一個月以後我們才稍能見到他,呸咕是一隻黃虎斑白頸腹的公貓,通常這款花色的公貓,話多,大派到接近厚臉皮地步,是次於虎斑灰狸公貓與人關係黏膩的。APEC完全破例,即便對最信賴的救命恩人天文仍非常含蓄拘謹,天文有空時故作瘋癲逗他,想讓放鬆片刻也算心靈治療一番。APEC從不為所動,只緩步退到遠遠的窗台上蹲踞,憂慮地注視著天文,斷定她是個瘋婆子。

必須說明一下何以命名為APEC,長期以來,家裡貓口一直保持在少則五隻多則一打間,而且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直到貓族也植晶片登錄身分時,才發現要能一一準確說出他們大致年齡的難度,便圖省事用時事來作記,例如APEC來的那年十月,正巧是欠缺外交實務經驗的新政府第一次面對派員參加APEC的紛擾時刻;次年的北台灣嚴重苦旱,乃有旱旱;鮪魚熱季收的叫TORO;人人談論張藝謀的《英雄》時撿來的小黑貓叫英雄雄;最近期收的醜醜的小女生叫小SARS等等……

醜貓咪

是的,你可能遇到的是隻醜到讓你猶豫縮手的貓咪,曾經有隻黑白大公貓,因長相得名叫阿丑,有時也喊他希特勒,因為他黑白分佈毫無規則可言到破相的臉的人中處有一撇濃黑,乃至第一屆民選直轄市長族群動員激烈時,不少公開張貼的候選人趙少康海報被對手支持者給塗黑人中處,用以暗示他主張的「把不法通通抓起來」如希特勒,我們怎麼看怎麼忍不住說:「不是我們家阿丑嗎!」

還有苦旱分區限水時被主人放在(我不願意說丟,因為從旱旱的舉動看來主人對她是愛不釋手的)我們家大門口的旱旱,旱旱的貓籠好漂亮,裡面有專用的鏤金雕花水杯,有個日本某神社求來的護身御守,隨附上的貓食也是進口高檔貨,旱旱會像小孩子一樣鬧覺,繞樹三匝發著黃蜂聲腹語抱怨個不停,最終一定要睡在正使用的桌上攤著的稿紙上,啃咬著人的手指才得睡去。我們因此猜測她的主人平日一定將她抱進抱出同寢同食同工作,這回要不是出國念書斷不會如此替她另覓主人的(我也不用遺棄二字,我相信她主人偷偷觀察了我們家好久,確定我們肯善待一隻酖酖大醜貓)。

旱旱長得真醜,頭臉毛短髭髭的像剛入伍遭剃了平頭的男生,智力立時減半,常讓人忘了她是一名女生,她的白底灰花散佈得毫無章法,盟盟形容旱旱彷彿是蹲在一旁看人畫畫,被洗筆水一甩、甩成這模樣的。我們想起來便喊她一聲:「朱旱停、大醜女。」旱旱次次都爽快回應,語言複雜極了,不只我們人族這麼覺得,貓族也一樣,公推她做通譯,因為往往負責餵食的婆婆在二樓翻譯日文稿子過頭又錯過他們用餐時間,他們便會敦請朱旱停上樓到婆婆房門口請願催促,沒有一次不順利達成任務。

愛說話的貓

所以,也可能是一隻愛說話說不停的貓,常常不知不覺被迫和他對話好久,「可是貓和人是不一樣的。」「別家的貓咪有這樣嗎?」「不行就是不行。」「我也很想跟你一樣。」「不可能。」「不信你去問╳╳。」

╳╳,一隻嚴肅木訥正直不撒謊的貓。

嚴肅木訥的貓

起先你會很高興他不多嘴也不偷嘴、不任意餐桌櫥櫃書架上行走打破東西,他沉默、自制、嚴肅、常常蹲踞一隅哲人似地陷入沉思,家中有他沒他沒啥差別,我們便也有幾隻這樣的貓,偶爾必須點名數數,最後左想右想怎麼少了一頭牛的就是他們。

其中一隻是光米,本名叫黃咪,通常如此以色為名草草暫取的貓,來時都不樂觀,以為只能苟活一兩日,光米來時比我們手小,要死沒死失重失溫,被我們盡盡人事輪流握在掌心撿回一命。因為體弱,天文便帶在身邊多一分照護。

光米並沒因此恃寵而驕,時時不苟言笑蹲踞一角觀察人族,不懼人也不黏人。我往往總被那三不五時收來的幾名獨行獵人給吸引,全心傾倒於他們,卻又被他們往往突然離家不知所終而悵惘心傷,每每這樣的空檔,我都重又回頭喜歡光米,老去撩撥他嚴肅不狎膩的個性,捏捏他的臉,快超過他忍耐程度地拍打他,不徵他同意地硬抱他,每自稱大舅舅(因我想起幼年時,我的大舅舅每看到我的圓鼓鼓臉就忍不住伸手捏得我又痛又氣)。

光米全不計較我的不時移情別戀,因為他有天文,我覺得他們一直以一種土型星座的情感對待彼此。

光米後來得了細菌性腹膜炎,歷經半年的頻頻進出醫院、手術、化療,其間的照護、隨病情好壞的心情起伏,折磨煞人,天文覺得甚且要比父親生病的三個月要耗人心神得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天文無法支撐,藉她編劇的電影《千禧曼波》參獎坎城之際同往,自己一人又在沿岸小鎮一個個遊蕩大半個月,她不敢打電話回家,我們也不敢打去,於是大舅舅我天天學天文把光米抱進抱出,逐陽光而居,並不時催眠療法誇讚光米:「光米你太厲害了,真是一隻九命怪貓哇。」

光米維持他健康時的沉默不言笑,努力撐到天文回來的第二天,親眼證實我們一直告訴他的「天文在喔、就快回來了喔」,才放心離開。

嚴肅不語的貓還有高高、蹦蹦。

高高是一隻三花玳瑁貓,流浪來時半大不小,智能毫無開化,大大違背她這花色該有的聰慧,而且她只對吃有興趣,吃完就窗邊坐著發傻,她骨架粗大,兩隻大眼毫無表情,好大一尊復活島史前巨石像,常把過路的貓族狗族們看得發毛跑人。

蹦蹦情有可原,來時是原主人連籠帶貓棄在後山上,發現時籠門開著,小貓蹦蹦被狗族們咬破肚腸,扯斷一隻後腳,我們盡人事地送到獸醫院縫合、腳關節打鋼釘,說是沒死的話兩星期後再回院取出鋼釘。

才一星期,蹦蹦已如其名蹦蹦跳跳,鋼釘戳出一截天線一樣地豎著,才在猶豫該如何料理,便有人掃地掃到叮叮作響的鋼釘。但蹦蹦從此啞了,她原有的長尾巴也遭咬傷終至痿縮脫落,像隻截尾貓,又因體型較大,很像藪貓、石虎類。她從不遠遊,與狗族和善相處,一生健康無病痛,是目前家中最老最長壽的貓,她且極愛理毛,非把毛舔到濕漉漉且條紋鮮明清楚不可,但因她沉默又自己打理甚好不麻煩人,我們往往忘了她的存在,都覺得她彷彿《百年孤寂》中那名年輕時眼睛像美洲豹、生了孿生子便守寡、而後在廚房終老、上下伺候三四代人、沒人記得她、晚年家族僅餘包括她在內的三個人、她於某個十月早晨決定回高地老家的聖塔索菲亞。

偷嘴的貓

唯獨我們的聖塔索菲亞超會偷嘴。

有一些貓也愛偷嘴,但通常下手前會大聲昭告天下,「就要偷了,」「真的就要偷了,」「不要說我沒警告你們,」「五、四、三、二、一……」很君子地與一路發著喝斥制止聲前來的人族比誰動作快。

蹦蹦是不作聲的偷嘴,往往我們都在附近,卻要待地上狗族發生爭食聲才發現晚餐桌上的魚沒了,貓偷魚,天經地義,我們通常只責怪離餐桌最近的人沒看守好,但蹦蹦不就此滿足,她偷貓通常不吃的泡麵,通常不吃的墨西哥玉米脆片,通常不吃的香菇,通常不吃的真空包裝研磨咖啡,通常不吃的長長一列清單。

她通常把那這些包裝啃破或抓開,像個好奇的小孩單純只想知道只想嗅嗅看其中到底裝了什麼,我們當場發現也罷,最怕十天半個月後得面對一堆發潮走味的食物。

這還不是最糟的。

小心眼的貓

你也可能收留的是一隻小心眼、愛吃醋、易受傷(心靈)的貓。

我們目前的貓王大白就是,這真不知是先天或後天,大白是隻資歷夠久的大公貓,斷斷續續做了好幾屆貓王,該怪誰,他老不只一次被看到暗地暴力邊緣的修理其他老小,他手長腳長身長,發狂興奮起來像長了一對翅膀,可以低空掠過刷地就攫捕毀東西四下奔竄的老小貓,是故每有新的大公貓加入或長成,他立即被推翻篡位,很像獅心王查理十字軍東征時不得民心的攝政約翰王。

退隱做平民的日子,大白習慣避居廚房最高的櫥櫃上的制高一隅,暗自做著泣血的表情,吃飯時間才下地,全家包括人族狗族只有盟盟同情他,常用食物引他下來,抱抱他,給他心靈復健,便不免有人(通常是我)見了叉腰向他翻老帳:「早上追殺貝斯ㄏㄡ,要打!」啊大白他真的傷心欲絕作吐血狀,我們便叫他周渝,叫他╳╳╳,叫他幾個我們認為愛計較、陰惻惻的人。

目前的大白,正發起王位保衛戰,因為剛又新進門一隻大公貓尾黃。

野貓

所以,也很可能是隻野貓,毫無半點妥協餘地的野貓,大大戳破你以為冬天時他會蜷在你膝上、睡在你腳頭的美好幻想。

就如同SARS時期,天文半夜放狗,聞聲尋去,在辛亥隧道口抓到的小女生小SARS(所以有人若突然憶起SARS時期某深夜彷彿在充滿鬼故事的辛亥隧道疑似見過一名長髮女鬼,別擔心),我們叫她小薩斯,或薩薩,薩斯斯,如何暱稱,如何餵食,如何照護,都沒用,她與貓族大哥大姊處得十分良好,對狗族是敬而遠之,對人族則充滿戒備懷疑,她常在屋子各角落靜靜觀察我們,眼神無表情似野狼,她甚至有些以必須跟我們同住一屋頂下為苦,她在耐心等待我們人族什麼時候肯遷離,把這空間還給她。

(可是我好喜歡無法接近的薩斯斯啊,以偶能摸摸她而她瞬間不跑為我非常之樂事。)

同樣的野貓還有辛亥貓。

辛亥貓其實是一組貓的泛稱。先是一隻野母貓薩斯媽媽(眼神非常像小薩斯)在辛亥國小校園一隅生養了一窩喵喵奶貓,一旦稍稍確定了她的活動動線,我們便開始定時定點餵食,一為想和她混熟了送結紮,二為了想讓小貓們熟悉人族日後好抓去認養。

我們風雨無阻地餵食了大半年,包括其間兩場颱風,因為只要一想到他們母子尾生一樣地等在那裡(女子與屋生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亡),如何都不能失約。

薩斯媽媽半點沒被我們感動,而且她嚴禁小貓對我們有感情,所以儘管每天晚上八點左右他們母子仨早等在校園夜黯的角落,見了我們老遠飛奔迎上,兩隻小的,小狸狸、小貝斯(長得像我們家貝斯)已經被我們餵得好大了,但被媽媽教得極嚴格,一面不忘發出「赫、赫」的噴氣威嚇聲,同時刻的肢體語言是愛悅幸福地打直尾巴、四腳輪替踩踏著(吃奶時推擠媽媽胸懷的動作),言行不一,莫此為甚。

不願家居的貓

不願家居的,不只是辛亥貓組,不知該說好運或壞運,你可能遇到的是一隻不世出的大貓王,其氣概、其雄心,讓你無法、也不忍只你一人擁有他、拘束他、囚禁他、甚至剝奪他的天賦貓權酖酖結紮他。

我們近期的貓史上就曾有那樣一隻大貓王,金針。金針與他的同胎兄弟木耳還沒斷奶就被鄰居當垃圾一樣丟給我們,金針黃背白頸腹,個頭不大,身體小毛病不斷,主要是皮膚病,尤其他每一遠遊出巡回來,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口,最難好的是脖子連肩胛一處,那傷疤跟了他一輩子,老是化膿發炎,我們不敢給他戴獸醫一般處理這種狀況時給戴的維多利亞女王項圈,怕他在外遊蕩時會行動不便造成危險,於是天文發明各種包紮法,歷經無數次改良,終以一方白紗布,用一種童軍綁法斜斜地穿過前腳腋下固定,怕他不耐扯去,每每敷藥療傷綁好後便在場的人齊聲歡呼:「太帥了太帥了針塔塔。」

針針就自我感覺好帥地忍住不扯它,出門巡訪。

出遊數日回家的針針,每也要我們同樣熱烈地齊聲歡迎。他通常從後院圍牆、二樓陽台、跳窗進屋,通往一樓的樓梯正對餐桌,有時我們正圍桌用餐聊天,他一人階梯緩步走下舞台亮相似的,這時有人發現最好,便齊聲鼓掌說:「歡迎歡迎貓大王回來了喔。」不然他會遲疑片刻,尋思,快步下樓,從廚房推門出去,跳圍牆,上二樓陽台,跳窗進屋,(咳兩聲)再鄭重出場一次,如此這般直到我們忍著笑,熱烈致上歡迎儀式。

(我們一直奇怪著,他怎麼跟那老遠日本國的系列電影《男人真命苦》裡的寅次郎每趟浪遊返家時的模式一模一樣。)

我們每見他家居才數日就坐在窗台望空發怔,便言不由衷地婉言勸他:「傷養好再走吧。」(其實我多羨慕他的浪蕩生涯哇!)總是,總是在某些個神祕起風的日子,我們之中誰會先發現牆頭的樹枝上掛著針針鑽出去時給刮扯下的白紗布領巾,小小船帆一樣地在風中舞振著,便喟歎:「針針又出門啦……」

單身漢俱樂部

也有可能你遇到的是不安於室、但半點沒意思要當貓大王的公貓(們),我們叫他們單身漢俱樂部,有時是描述特定的一種個性,有時指的是一組公貓。

這在自然環境生活的群居貓科(獅子、獵豹)是很尋常的,前者在獅王仍年富力盛又獨佔母獅們的交配權時,公獅們只得結黨成群、玩樂吃喝,偶爾分擔保衛疆土職責,待那一生中可能僅僅只有一次的時機到了,再革命篡位。獵豹是母系社會,單身漢獵豹們連唯一的奪權篡位使命也免了,獵食、育後全母獵豹一人獨挑,公獵豹們真的成天只要遊手好閒、逍遙終生。

我們貓史上不時就有如此個性和生態構成的單身漢俱樂部。典型的可以眼下的貝斯和英雄為例。

貝斯是盟盟學校樂隊貝斯部的女生去年暑假在校練習時在校園角落撿得的。女生們輪流一人照顧幾天,因為家裡全都不許養,這也難怪,因為從貝斯親人的個性可以想見那些女生們一定是一手握著他一手打電腦、做功課、吃東西、上廁所……,叫父母看了不煩才怪。

所以小貝斯如同賈寶玉,是在女生脂粉堆裡混大的,他長得也像寶玉,灰背白腹白臉綠眼,白處是粉妝玉琢的白,他的嘴是滿人式的平平一字嘴,並不像其他貓咪的唇線加人中恰恰是一個賓士車的標幟。開學後,女生們把貝斯連同滿籠眾姊姊們買的小玩具找上盟盟託孤。

貝斯是家中唯一肯讓人抱的貓,而且他喜歡兩前腳環摟人脖子,好心幫人族理毛(髮),人毛比貓毛長太多,他耐心認真地往往愈理愈亂。他吃得好胖,結紮之前之後對家中眾美麗貓姊姊貓妹妹毫無興趣,見到無論哪個貓王(大白或貓爸爸或尾黃)都應卯地仰臉露肚皮要害以示輸誠。賊來迎賊,官來迎官,稱良民也。

同樣地還有英雄,英雄唯一張皇哭喊過是他老媽把他丟棄在路口自助餐店前那晚上,我們把他帶回家後他有吃有喝再不抱怨。英雄雄是標準的黑貓,黑貓的遺傳基因簡直不變異,我在哪個海角天涯見過的黑貓完全是那同一隻黑貓。(多年前,曾在愛琴海的密克諾斯島的港口與一隻黑貓對視良久,以為是家中那朝夕相處的黑貓因思念我而穿越時空來會。)

我們很快發覺英雄對英雄大業毫無興趣,他的生平大志是當黑手,正巧整條巷子這家敲圍牆那家打掉隔間沒停過工,英雄雄日日專心看工人做工可以看一整天廢寢忘食,付出的代價是幾次被下工的工人鎖在空屋裡回不了家,還有一次是撐著返家時已半死狀態,他大約掉入某種油漆溶劑桶中,我們用熱水洗髮精洗了五次才把毛給鬆開,唯他可能吞了不少,嘔一種有汽油味的綠汁嘔整晚才漸漸復元。

飛女黨

與單身漢俱樂部相反的,你可能碰到的是飛女黨。

這似乎與結紮的時機有關係,通常獸醫都認為母貓只要發育成熟就可結紮,但我們的經驗是,不可在懷孕的初期連同做墮胎手術,因為彼刻母性機制已經啟動,最強大的生命趨力卻無法舒解,好幾隻已經做好媽媽準備的母貓,就此精神錯亂、行止異常,最後不知所終。

過早過遲結紮都不宜,我們後來就暫把時間點定格在青春期後期,如此的代價是,她們的心智狀態大體就停格在那個年齡,國中三年級,便有所謂的飛女黨。

這些飛女黨,和那些四處遊蕩、胸無大志懶洋洋的單身漢俱樂部成員不同,她們甚有默契地結合本該育後、獵捕之精力,有組織地巡守勢力範圍,亞馬遜女戰士般地痛擊包括聞她們美貌而來的外來者。

她們有時會同時鎖定某隻看不順眼或結下樑子的落單的貓(如單獨長住在三樓的納莉),她們會突然有一天放課後,丟了書包,捲短裙子,插幾綹五顏六色的挑染假髮,掏根菸,操著她們認為野野的口氣說:「走,上樓去堵謝納莉!」簡直覺得那個老師疼愛男生戀慕的好班女學藝股長假仙欠扁極了。

我常在上三樓的階梯上沿階遇到以TORO為首的飛女黨們,她們高高低低盤踞著,我討好有禮(因要借路過)地打招呼:「ㄊㄡ ㄊㄡ ㄌㄡ、薩斯斯……」

她們看看我,互望一眼,我彷彿看見她們心裡嗤了一聲:「虛偽的納莉媽媽!」

……

嗯,並不是每隻貓咪都可愛。

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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